浅析对女娲的认识
张正翠
(甘肃大地湾文物保护研究所 甘肃 天水 741616)
内容提要:对于远古传说,要完全通过地下遗物的发现来证明是比较困难的,因为传说本身就有综合、想象、渲染的成分。大地湾遗址的考古资料与神话传说、文献记载不谋而合,虽然在出土的遗迹遗物并没有出现与女娲有直接的关联,但在一定程度上它们又是相当吻合的,在同一时期,当有明显的内在联系,两者虽不能相互替代,却能相互佐证,大量的原始文明遗存,所显现的史前文明与传说中伏羲、女娲有着许多相通之处。
关键词:大地湾遗址 人头形器口彩陶瓶 女娲
在现代考古学未传入中国之前,人们对于上古时代即夏商周王朝之前的有关中国历史的了解,仅局限于众多的古代神话传说中。列为“三皇”之首的伏羲和女娲的神话故事更为人们广泛传颂。在中国上古的传说中,伏羲又名“庖牺氏”,传说生于古成纪(今甘肃天水一带)。他“燧人氏继天而王”,智慧超群,不仅始画八卦,造书契代替结绳记事,而且教会人们结网捕鱼。女娲则是一位胆力过人的女性,被尊奉为人类的高母,又有人称女娲为生育神。另传说伏羲和女娲他们二人本为兄妹,后结为夫妻,繁衍了一代又一代的华夏子孙。而在伏羲和女娲的神话传说中,陆思贤先生说:“在中国古史的传说中,女娲氏是创造人类的伟大母亲,与伏羲神话作比较,女娲神话似乎更古老一些。”武国中说:“关于女娲的传说,相对要丰富一些,这也许是人类对母亲热爱的缘故吧!女娲创造人类,炼石补天,这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从考古学的角度来说,伏羲和女娲所处的时代应该是中华文化和中华文明的萌芽孕育期,即人们通常所说的原始社会,这一段历史正是考古学上的旧石器和新石器时代。‚也有专家研究指出“从各方面分析,大地湾遗址与史载的伏羲生于成纪的传说,不仅有其文化的内涵联系,而且有许多特征是十分相近的”。ƒ伏羲、女娲文化与大地湾文化在时间上和空间上的双重吻合,使我们如何看待伏羲女娲的神话传说与当前的文化现象?本文笔者仅从大地湾遗址出土的一件堪称国宝的人头形器口彩陶瓶浅析对女娲的认识,不妥之处,敬请学界同仁赐正。
相传,三皇之首的伏羲和抟土造人的女娲就出生在今天水一带,对此多种史籍均有记载。在以古成纪为中心,即今天天水地区为中心的区域内,就是伏羲部落活动的地带,与古成纪相邻的陇城地带就是女娲部落活动的地带,这里曾有女娲洞,汉之前此地就建有纪念女娲的庙宇,明胡瓒宗《秦安志》有“陇城镇有‘娲皇故里’牌坊”的记载。传说女娲姓风,至今陇城仍有娲皇、龙泉、凤尾等村名以及用女娲氏“风”姓命名的“风沟”、“风茔”、“风台”等地名。而关于女娲的功绩,既有神话,又有史实,千百年来,积淀了丰厚的文化意蕴,成为中国文化重要的文学母题之一。《初学记》曰:“女娲氏,亦风姓氏,承庖牺制度,亦蛇身人首,一号女希,是为女皇。”女娲为阴帝,是太阳神伏羲的配偶,她辅佐劝兄正婚姻媒妁嫁娶之理,以重万民之判,伏羲从之。伏羲殁,群臣推选女娲为君主,号为娲皇。娲皇在位,共工作乱,女娲诛之。同时命臣作笙簧,以通殊风。治平洪水,杀死猛兽,天下大治,使人民得以安居乐业。可见,在女娲神话里,她的作用和威望要比伏羲大得多。
从考古学的角度来说,位于伏羲氏所在的天水葫芦河流域上游一个支流五营川流域,有一处举世闻名的秦安大地湾遗址,正处在天水地区的中心地带,也就是古成纪的中心地带,其东距具有“娲皇故里”之称的陇城不到十公里之地。此遗址是目前我国发现面积最大、保存最好的一处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总面积275万平方米,1978—1984年的连续考古发掘共揭露遗址面积14000多平方米,出土各类文物近万件,发现了数量众多的房址、灶址、灰坑和窖穴、窑址、墓葬、壕沟等史前遗迹700多个,大量品类丰富、色彩鲜艳的陶器的出土,揭示了史前大地湾高度发达的文明;自8000至5000年的仰韶文化遗存,展现了3000年间原始先民们的社会、经济、生活等状况,这些人类的远祖他们创建了光彩夺目的史前辉煌时期,为中华文明的诞生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从考古工作者的眼光来看,伏羲、女娲的神话传说并非空穴来风,笔者认为,伏羲和女娲不该是神话中的神,而应是氏族社会现实生活中存在的人物形象,是人类从原始状态步入文明时代的探路人,他们与发明农业的“神农氏”、钻木取火的“燧人氏”、构木为巢的“有巢氏”等众多传说人物以及事迹一样,都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史前社会一定历史阶段的生活情境,这也自然引起了我们对神话传说、文献记载和地下文物的种种联想。
著名考古专家谢端琚在《从考古窥探伏羲时代的历史背景》一文指出:“据我们的研究和推测,伏羲时代大约相当于新石器时代早、中期,亦即相当于大地湾文化和仰韶文化阶段。……这些发掘的实物资料在考古研究史上具有重大的学术价值,对探讨伏羲文化亦是会有裨益的。”④现见,大地湾遗址反映的年代,基本涵盖了女娲部族活动的全过程,大量珍贵文物给历史传说以出处。纵观大地湾先民创造的人间奇迹和灿烂文化,如果我们剥去神话传说的外衣,考察其古代文献和真实的历史文化内涵,不难看出“羲皇故里”的神话传说、文献记载和大地湾遗址考古发掘的实物资料所反映的原始生活情景是何等地相似,也无一不打上了伏羲、女娲的烙印。大地湾遗址就象一部封尘数千年的历史文献,记载着华夏人文始祖伏羲、女娲征服自然的光辉篇章。大地湾遗址的发掘,犹如打开了一扇现代人透视远古时代的窗户,让人们看到了勤劳智慧的华夏民族的先民创造出辉煌灿烂的史前文明,同时也为传说中的伏羲、女娲部落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参考价值。如果说大地湾一期文化出土的彩陶、彩绘符号和二期文化出土的刻划符号等似与传说中伏羲氏“画八卦”、“造书契”有着一定的联系,那么,由此我们可以联想起大地湾二期文化出土的一件人头形器口彩陶瓶的形象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女娲的化身?
人头形器口彩陶瓶(见图),大地湾仰韶文化早期,距今6500—6000年,高31.8厘米,口径4.5厘米,底径6.8厘米。细泥红陶,直口,尖唇,溜肩鼓腹下微曲,小平底,双腹耳已残。器口为圆雕人头像,短留海,齐肩短发,五官端正,挺鼻小嘴,面庞秀丽。瓶体从上到下黑彩绘制成三层大体相同的由弧边三角、月牙形和斜平行线构成的图案。⑤此人头瓶弥足珍贵,堪称国宝,是一件中国最早的雕塑作品。其造型细致生动,距今6000年的艺术家将人物的面庞五官、发式纹理,巧妙地设置在器口部位,着力雕塑刻划,耳鼻高耸如生,眼口镂刻传神,现出生动和自然,身段部位形体饱满而具张力。这位原始艺术家将发式刻画很具体,头左右及后部,均为披发,前额垂着一排整齐的短发,鼻呈蒜头形,眼睛雕成镂空,显得目光深邃,鼻翼有生气的鼓气,呈现出勇敢而坚毅的表情;口微启,似正言语;两耳耳垂处皆有一小孔,为系物之用,给人一种朴素、庄重、文雅、率真的美感;该瓶表面打磨光滑,腹部在红色陶器表面用黑彩绘制由弧边三角、月牙形和斜平行线构成的二方连续图案,仿佛裹着的霓裳羽衣,美感和神秘感都达到了完美地相吻合,交织出节凑和韵律。
这件史前艺术珍品将造型、雕塑、彩绘艺术和谐地糅合在一起的人头形器口彩陶瓶,制作精细,表现准确,从其认真的制作态度可以看出大地湾原始先民创作此瓶时所持的尊敬的感情。同时不拘手法地追求意向的表达,应用装饰处理法则对物象应用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力,进行高度的提炼修饰,充分利用陶塑工艺对其加以表现。整个陶塑古朴、雅致、形象,也不失精巧,显示出独特的艺术魅力,使我们不得不为先民们创造出极具文化意蕴与审美魅力而喝彩。其除了实用之外,笔者认为,她还应有着其它的目的和追求,有着先民在其上面所体现的精神因素和审美追求,她应是母系氏族社会部落首领的象征,是母权制的象征,也应是与之时代相吻合的传说中女娲的化身,或者就是女娲文化的艺术在现。
现在的史学界一般认为传说中的女娲与新石器时代早期母系氏族社会相对应。大地湾遗址出土的大量陶器表明,女娲时代就是陶器时代,女娲部落制作的陶器代表了当时陶器生产的最高水平。有关女娲的记述最原始应是《山海经.大荒西经》说的:“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粟广之野,横道而处。”郭璞注:“或做女娲之腹。”又注:“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腹化为此神;粟广,野名;娲,音瓜。”所谓“有神十人”是以晷影推算怀胎十个月生子,“女娲之肠”是指女娲所怀胎儿成形的变化。“一日七十变”,指变化剧烈,形容孕妇临产前的剧变。“化为神”指婴儿脱离母体哇哇(呱呱)而叫,故“娲、瓜同音”。又传说伏羲、女娲的名称由葫芦而来,故闻一多先生在他的《伏羲考》中说:“这使我们联想到伏羲、女娲莫不就是葫芦的化身。”她们的发源地以葫芦河为中心,仰韶文化早期多见有葫芦瓶的使用,又因葫芦多籽,繁衍极快,因而女娲氏的先民对葫芦有了特殊的钟爱,葫芦瓶也成了仰韶文化早期最常见和最典型的器物之一。
上古时代,原始部落总是要通过一定的服饰、装饰或充满个性的特征将自己的部落标志出来,而作为人类最早的工艺品之一的彩陶,是先民们最主要的艺术表现形式,各式各样的造型与图画源于他们对当时生产、生育、生命、生态的真实而生动的艺术写照,它们除了满足人们的生活需要、宗教信仰和审美需要之外,还具有标志自己部落族属的作用。大地湾出土的人头形器口彩陶瓶就是史前艺术工匠用丰富的想象、浪漫的手法,将女娲美丽的面孔及其服饰等有机地附和于仰韶早期的一件储水器上,这一人头形器口彩陶葫芦瓶,倾注了母系氏族公社进入繁荣期对活动在泾、渭之间的有突出贡献的氏族首领——女娲的颂扬。
大地湾遗址出土的人头形器口彩陶瓶其雍容典雅、稳重端庄的孕妇形象,又使我们联想起“女娲造人”的传说。《太平御览》载:“风俗通曰: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做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絙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絙人也。”这是记女娲为创生之神,人类之始祖;又《说文》释曰:“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意为人是女娲用黄土捏造出来的,这应是先民的古意,以示万物皆生于土,化生万物者实为土,人是土生土长,土里长出来的,也就与寓意了女娲是生育神的本意。以上都说了女娲“抟土造人”的丰功伟绩,可惜却没有说女娲的形象,大地湾出土的人头形器口彩陶瓶我们可以看作是处于母系氏族社会的女酋长带领氏族成员的精心制作,它不是一般的生活器具,应是把它看作真人一样有灵性的神物以作特殊用途,或许这种表现母爱的造型有由图腾崇拜向人格神的祖先崇拜过渡的意义,也有可能是人们精神领域里一个重要人物的象征。其圆雕人头像,可视作为女娲的形象,端庄、稳重、典雅,其孕妇的形象可视作当时人们对生殖能力的想象和崇拜,对子孙繁衍的期许,因为在上古,多子者往往成为力量的象征和生产力发达的标志,这种原始先民生殖崇拜的集体无意识,便积淀为女娲“抟土造人”的神话传说,这种神话乃是她创造人类“婚姻”制度的产物。
女娲除了“抟土造人”的神话外,还有“炼石补天”的神话。故事说“天塌东南,又大水,女娲炼五彩石以补天。”这在大地湾遗址中也可以找见印证。在1982年清理房址F405时,其中心力柱和墙壁南倾,南墙根下的居住面断裂和塌陷10—20厘米的一个条带,并使地面错位,现在的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研究员赵建龙当时就指出“这是距今4500年间的一次大地震造成的遗迹现象”。当时人们对大自然的认识不清,地震又降大雨,房倒屋塌,部落酋长亲自进行修补塌陷或漏雨的屋顶被传为佳话,故而便有了女娲补天的传说。
伏羲与女娲的时代,距我们相去已非常遥远,遥远得使伏羲、女娲时代的史实一片空白,长期以来,我们只能通过自古相传下来的神话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关于伏羲与女娲开天辟地、规划宇宙、开创原始文化的神奇传说。大地湾遗址的考古资料与神话传说、文献记载的这种不谋而合,有力地证明了伏羲、女娲和所创造的文明是真实存在的。笔者推测,大地湾原始遗存与伏羲、女娲氏族的早期活动有着密切联系,大地湾就是曾经女娲部落活动的中心区域,大地湾遗址就是女娲部族在那个时代留下来的文化遗迹。远古女娲神话传说,当非先民心血来潮的凭空捏造,传说中的女娲绝非虚构的人物,也并非是后代史家的随意杜撰,其来源应是现实生活、生产劳动中的人和事作为原型的。当然,对于远古传说,要完全通过地下遗物的发现来证明是比较困难的,因为传说本身就有综合、想象、渲染的成分。至于伏羲、女娲文化,乃是一个历史时期概念,虽然不能和大地湾遗址必然相联系,但有关女娲的传说与大地湾遗址的考古发现并不冲突,虽然在大地湾遗址中出土的遗迹遗物并没有出现与女娲有直接的关联,但在一定程度上它们又是相当吻合的,在同一时期内,当有明显的内在联系,两者虽不能相互替代,却能相互佐证。大地湾遗址大量原始文明遗存,所显现的史前文明与传说中伏羲、女娲有着许多相通之处,而这也有待于历史学界和考古学界进一步探索验证。
参考文献:
① 陆思贤:《神话考古》,文物出版社,1995.12。
② 韩博文、郎树德:《伏羲与大地湾》,《中华伏羲文化研究论文集》,甘肃文化出版社,2012年9月。
③ 张华、夏峰:《伏羲.成纪.大地湾》载《伏羲文化》,中国社会出版社,1994年5月第一版。
④ 谢端琚:《从考古窥探伏羲时代的历史背景》,《伏羲文化论丛2003》,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年8月版,第17页。
⑤ 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肃秦安大地湾新石器时代考古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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