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论语》“五十以学《易》”章存在“易”和“亦”两种异文,作 “亦”的异文晚出,与孔子思想存在矛盾,故当作“易”。此章是孔子在六十八岁以后所说的。此章中“过”通“祸”,意思是如果再年轻几岁,从五十岁开始研习《周易》,就不会遇到大的祸患。
关键词:《论语》;《易》;五十;大过(祸)
《论语.述而》载:“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这是《论语》中唯一一条关于孔子与《周易》关系的记载,意义重大。关于此句的解释,历来的学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学者们关于此句话的分歧,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易”还是“亦”;第二,孔子何时说这句话;第三,如何理解“大过”。
一、“易”还是“亦”?
《论语.述而》所载孔子的话,本是是孔子学《易》的一条铁证,但恰巧的是此句存在异读,唐陆德明《经典释文》载:“鲁读‘易’为‘亦’。”近人黄焯说:“鲁《论》作‘亦’连下句读,惠云:‘《外黄令高彪碑》云:恬虚守约,五十以斆。’此从鲁《论》‘亦’字连下读也。”依此,若从鲁读,则此句当为“加我数年,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惠栋还举出《外黄令高彪碑》来验证“五十以学”的合理性,若作“五十以学”,则此句完全没有涉及孔子是否学《易》,《论语》中唯一关于孔子与《周易》关系的可靠资料也成问题了。因此,确定此句到底作“易”还是“亦”就成为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
关于“易”还是“亦”的问题,这涉及到所谓鲁《论》和古《论》的问题。关于鲁《论》与古《论》,何晏说:“鲁恭王时,尝欲以孔子宅为宫,坏,得古文《论语》。齐《论》有《问王》、《知道》,多于鲁《论》二篇,古《论》亦无此二篇。分《尧曰》下章《子张问》以为一篇,有两《子张》,凡二十一篇,篇次不与齐、鲁《论》同。”《隋书.经籍志》也说:“又有古《论语》,与《古文尚书》同出,章句烦省,与《鲁论》不异,唯分《子张》为二篇,故有二十一篇。”由此可知,《古论》与《鲁论》只存在分章上的差别,鲁《论》二十篇,古《论》二十一篇,但两者在字义上没有根本的差别。郭沂先生通过分析,认为古《论》出现于景帝时期,而鲁《论》出现于宣帝时期,鲁《论》当是古《论》的改编本。李学勤先生通过详实的论证认为,此处异文的产生是由于音近通假或传讹所致,“亦”的异文乃晚起,与作“易”的本子没有平等的价值。既然古《论》比鲁《论》出现更早,“亦”的异文是晚起的,因而此处当作“易”。
从逻辑上分析,作“易”也比作“亦”更加合理:其一,如果作“亦”,则此句读为“加我数年,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而孔子追溯其一生时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论语.为政》)孔子十五岁就“志于学”,三十岁时就在学业上有所成,孔子又怎么会说出“五十以学”的话呢?而且,孔子评价自己是“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论语.述而篇》),可见他对自己的好学是颇为满意的,应当不会发出“五十以学”的感叹,因此作“亦”的《鲁论》是难以读通的。其次,《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晚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帛书《要篇》也说:“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橐。”可见,孔子晚年确曾学《易》,而只有作“易”,《论语》中才有涉及孔子与《易》关系之语,如果作“亦”,则《论语》中完全没有涉及孔子与《周易》的关系,既然孔子晚年对《易》已经痴迷到“读《易》,韦编三绝”、“居则在席,行则在橐”的地步,连子贡都发出“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帛书《要篇》)的疑问,作为记载孔子事迹的《论语》当有关于孔子与《易》关系的篇章,“五十以学《易》”符合孔子晚年学《易》的事迹。因此,综合两方面考虑,作“易”都相对作“亦”的异文更加合理。
二、孔子何时说这句话?
关于孔子何时说这句话的问题,学者们的分歧主要有四种:一种认为孔子五十岁说这句话,如何晏说:“《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年五十而知天命,以知命之年读至命之书。”一种认为孔子五十岁之前说这段话,如皇侃说:“此孔子重《易》,故欲令学者加功于此书也。当孔子尔时,年已四十五六。”一种看法认为孔子五十岁之后说这段话,如朱熹认为孔子约在七十岁左右说这话,郭沂先生则认为孔子在五十六七岁至六十岁之间说的。那么到底哪种看法更合理呢?
何晏说孔子五十岁说这句话,因为他是“以知命之年读至命之书”,对此崔述《论语足征记》反驳道:“‘五十而知天命’乃孔子七十后追述之辞,‘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亦晚年赞《易》之辞,未至五十,焉知是年知命?又焉知他年赞《易》有‘至命’之言耶?”崔述的反驳很有力,“五十知天命”与“穷理尽性以至于命”都是孔子晚年所说,又怎能以此为据来说孔子五十岁说这句话呢?但是崔述认为五十岁之前说这句话也是有问题的:首先,孔子既然意识到学《易》如此重要,又为何非得等到五十才学呢?这与孔子“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论语.泰伯》)的好学精神也是相违背的;其次,帛书《要篇》引子贡说:“夫子它日教此弟子曰:‘德行亡者,神灵之趋;智谋远者,卜筮之繁。’……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可见孔子早年是排斥神灵、卜筮的,从子贡“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的话语可以推断孔子早年是将《易》也当作卜筮之书的,所以子贡才对孔子晚而好《易》产生疑问,若是孔子在五十岁之前就说过“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的话,子贡就不会对孔子“晚而喜《易》”之事产生疑问;而且郭沂先生也说:“‘加我数年’必为不可能实现的假设,如果孔子在五十岁之前出此语,其前提必须是他意识到自己天年已终。否则,享其天年,便可至五十,何须‘假年’?”因此孔子五十岁之前不可能说此话,“五十以学《易》”之必是孔子五十岁之后所说的。但孔子到是如郭沂先生所说在五十六七岁至六十岁之间出此语,还是如朱熹所说在七十岁左右出此语呢?
《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司马迁将孔子喜《易》的事件编在孔子周游列国回到鲁国(公元前484年)之后,也就是在孔子六十八岁之后。帛书《易传》也说:“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橐。”两则材料都说明孔子到了晚年才开始喜欢《周易》,与孔子所说的“五十以学《易》”似乎存在矛盾,因此朱熹认为“五十”有误,“五十”当作“卒”,并说:“盖是时,孔子年已几七十矣,‘五十’字误无疑也。”还有学者改“五十”为“吾”、“九十”、“七十”等。刘宝楠则对“五十以学《易》”和“晚而喜《易》”加以调和,他说:“夫子五十前得《易》,冀以五十时学之,明《易》广大悉备,未可遽学之也。及晚年赞《易》既竟,复述从前‘假我数年’之言,故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若是者,竟是之辞。言惟假年,乃彬彬也。《世家》与《论语》所述,不在一时,解者多失之。”我们认为“五十以学《易》”与“晚而喜《易》”之间并不存在矛盾,就如“五十而知天命”乃是孔子晚年追溯之语,“五十以学《易》”也是孔子晚年追溯之语,是说他后悔没有早点学《易》。既然《史记》将“五十以学《易》”编在孔子六十八岁以后,《史记》和帛书《要篇》又有孔子“晚而好《易》”或“老而好《易》”之语,我们认为此句话应当是在孔子六十八岁以后所说的。
至于郭沂先生所说的五十六七岁至六十岁之间,仔细加以分析,我们